蘇起

台北論壇董事長
聯合報2010年12月31日 A4版


慶祝中華民國一百年,除了歡慶活動外,也應該嚴肅思考我們國家當前的處境以及應有的新作為。

一百歲的中華民國其實一直活得很辛苦。它在苦難中誕生,脆弱得幾乎夭折,接著在內憂外患的環境中掙扎成長;然後在極端惡劣的條件下光復台灣、保衛台灣、建設台灣;最近二十年又完成中華民族第一次的民主化大工程。

這原本是中華民國歷來成就的最高潮,也是台灣民眾最值得驕傲的時刻。但轉瞬間一切就變了。

曾經高呼「生命共同體」的人卻帶頭撕裂社會、切割族群。曾經標舉「有夢最美、希望相隨」的人最後因為貪腐而身陷牢獄。在對岸快速崛起的同時,台灣內部的惡鬥已經把它分裂到似乎沒有一個政治符號(國號、國旗、國歌等)或人物,能夠成為全國團結的象徵。

站在這個新起點,我們要讓這狀況持續到何年何月?問題的關鍵在那裡?

筆者以為,除了一般熟悉的政黨惡鬥因素外,主要關鍵有二。一是心態,二是制度。因為民主化就等於權力與資源的重分配,所以許多國人的心態就變得重「分配」、輕「生產」;重「討好」、輕「求好」;重「做人」、輕「做事」。在扁政府的腐化過程中,國人更加重「防弊」、輕「興利」。在制度上,由於民主化以前行政權獨大,所以民主化以後基於「防弊」心態,一方面極力壓制行政權,擴張立法權及監察權,一方面又放大第四權(即媒體)以行全面監督。

新心態、新制度、政黨惡鬥,三者相加相乘十幾年的結果是:第一,台灣人才濟濟,但越來越少社會菁英願意獻身政府服務,除非他或她甘願而且自信能夠跨過五道高門檻:公布財產、立法院的銅人陣、媒體的聲光熱、兩岸交往的限制、以及偏低的待遇。這五道門檻使求才若渴的馬政府上台迄今經常碰壁。最後,敢於連過五關的事務官轉任政務官者幾佔全部政務官的一半,四分之一強是學者,四分之一弱才是社會其他賢達。在外界變化如此快速、競爭如此激烈的大環境下,我國政務官來源如此窄化,絕非國家社稷之福。

第二,由於政務官人數稀少,主要推動公務的仍是事務官。但今天的事務官除了受到政務官同等的監督外,心理上還要額外擔心政黨輪替的後果、及圖利他人的指控,行動上又受到出國及赴大陸的限制。結果他們自然更傾向「防弊」而非「興利」,少做少錯,不做不錯。碰到法令的灰色地帶,他們也很自然的採取從嚴解釋,以求自保。諸多改革當然因此會打折扣。

第三,立法院「朝野協商」的制度讓穩居絕對多數的國民黨成為「實質少數」。結果國民黨不但在立法院失去執政最重要的伙伴,還要背負執政不力的罵名。而不能參與協商立法的委員只有轉而問政及論政,而非協助執政。

第四,媒體蓬勃開放是台灣經濟奇蹟及民主化的一大功臣。但幾年下來,媒體越來越只看國內,不看國外;看小,不看大;看消息面,忽略基本面;看煽色腥,忽視要聞要事。換句話說,它過去的「興利」角色已經嚴重弱化。

第五,惡劣的國內大環境讓過去活躍的民間團體日趨疲軟,經費捉襟見肘,不再能發揮過去啟迪民智、蔚為風潮的作用。

這些民主化的後遺症不應該再繼續摧殘台灣的老百姓、削弱國力。民國一百年應該是終點,也是起點。它終結了扁政府的濫權及腐敗,也應該啟動各行各業從「防弊」向「興利」的思想轉換。我們更希望兩大政黨能夠下定決心揮別過去損人不利己的惡鬥,藉總統大選及立委改選的機會,比賽提出「興利」的方案供全民選擇。

能夠這樣,民國一百年才真的燦爛。